所以，这些混乱都已经是昨日的往事了。在陈述之后发生的故事之前，我想先提出一个问题。
诸位有喜欢模型的吗？
建筑模型。
我倒是谈不上喜欢，只是小时候在叶子的家里，接触过那种根据娃娃的尺寸定制的模型罢了——现在好像叫娃娃屋来的？虽然那时候还完全瞧不起这种特别适合女孩子的玩具，但也朦朦胧胧地知道它们的价值。那时的我喜欢电子游戏，在那个时代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。可我也知道凭叶子那一套家当能买到任何我想要入手的游戏，甚至是市面上已有的任何一台游戏机。
我的朋友居然拥有这么宝贵的东西，真是叫人嫉妒。我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萌生出嫉妒之意来，但好像小孩子之间就是这样，看到玩伴拥有比自己好的东西就会不服气。
我把它们，摔坏了。
在叶子拒绝了我扮演格列佛进入她小人国的那天，因为一直以来的不服气，和自以为天才的主意被否认，我抱起了那些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小房子，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。
无比糟糕的回忆在此中止，叶子再一次出现在沉沦的记忆里时，已经不再是公主般的模样。
好像说得有点远，把话题回归到建筑模型。
如今摆在我眼前的，大概是这世上最精致的建筑模型之一了，它的门楣离地六寸，外墙和房梁都是用只有半寸长的木工器具削磨而成，每块砖瓦都是用对应尺寸的炉窑烧制，连其中的家具摆设都是严格地遵照微观标准制造的。
更不要说，其中还有活生生地人在四处走动了。
我咬着牙，绷紧了全身的肌肉，右手食指与拇指横夹着一根长筷子似的长方木条，努力地将它安放进一座还没安装房顶的建筑的墙顶。
骨碌碌——啪嗒。
它并没有卡进预留出的缺口内，而是沿着墙顶滚到了地上。
“小花怎么那么笨呐。”
在处理另一边的叶子轻叩我的脑袋，把那本名叫横梁的木条捡起，随手便安置进了那个费了我全身力气也没安进去的卡口上。
自信在一瞬间被击垮，近乎虚脱的我把头放在了跪坐于地的叶子的膝盖上。
“啊，我不行了，叶子你来帮我把那部分也做完吧。”
“昨天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一个人就能把这些屋子都盖好的啊？”
叶子忙着将瓦片一层层地盖在铺好的屋顶上，都没低头看我一下。那种异常熟练的细腻手法，简直无法同她这几年来疯子一般的表现联系到一起。
——我把它们当做朋友，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丢弃它们。
叶子昨天好像是这么说的。
我已经明白地感受到了一些东西在偷偷摸摸挠着我的心瓣，那是在这几天之前早被我遗忘的改变了叶子一生的强烈歉意。
而且可怕的是，我却并不知道叶子记不记得是我摧毁了她这公主的宫殿。
“叶子。”
我抬手抚上了叶子的脸颊，她被吓了一跳，却并没有抗拒。
“真是抱歉。”
“说什么呢。”
叶子随口答应着，完全没有停下手上活计的意思，直到身后传来相机的快门声。
咔擦。
我们同时看向了后方，发现芽正蹲在不远处，手上握着一只数码相机。
“呃，那个，这个是放在我背包里的……”
她好像并不是有意在偷拍，只是完全没意识，靠着直觉按动快门拍摄下来。
“两位，看上去很漂亮呢。”
又是咔擦一声，定格下了我和叶子双双懵逼的脸。
“喂！”
叶子嚷了起来，却还是让我抢先一步行动了起来。
“谁让你把这种照片拍下来啦！”
我冲到了芽的跟前，想要夺过她的相机，却被她眼泪汪汪地逼退。
“明明可以当做很美好的回忆啊？”
然后被她用一句话轻松地击败。
说得没错，我们现在缺少的正是回忆，这是无可反驳的事实。
“喂。”
叶子的叫嚷声再度响起，我本以为她和我一样对被偷拍感到气愤，但没想到她随后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——
“怎么能只拍我们两个，你也过来一起呀。”
“诶，可以吗？”
因防备着我而缩成一团的芽，突然又兴奋地站得笔直。
“当然啦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，都过来啊。”
在叶子的招呼下，我们回到了正在搭建的房屋边，三个人并排地站在了相机前，我和叶子把身材小巧的芽夹在中间，对着镜头紧靠在一起。
咔擦。
三张蠢爆的脸被记录成字节保存了下来，叶子从后面抱住了正检查照片的芽，把她托离了地面举了起来。
“昨天你不是很怕我吗？”
被偷袭的芽慌慌张张地将相机护在手中，回过头来却对叶子露出了笑脸。
“会认真做事的都不会是坏人。”
“嗯……姆。”
叶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，将芽搂进了怀里，低头将脸埋进了芽那头漂亮的长发里。许久才像个刚吸了一大口维他柠檬水一般抬起头来，豪迈地长吁出一口气来。
“这个家伙。”
她嘴巴长得老大，笑着对我说。
“挺讨人喜欢的嘛。”
我最好的朋友叶子，和我朦胧记忆中的朋友芽夸张地抱在一起，呈现出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。这让我不吝用最美好的词汇去描绘的图景发生在眼前，几乎快让我忘了如今我们正身处末日之后，我们正深陷由我惹出的麻烦里。
要不是镇长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话。
“你们的工作进展看上去很不错。”
他眯着眼睛，肚皮上方的扣子像是随时会被撑得爆开。
“就到此为止吧。你们已经弥补了过去造成的损失，而且还演了一出好戏给我们看，我们不会再强留你们了。”
这个镇子里个头最大的小个子走到了镇长身后，大声地汇报。
“东西都已经装上车了，镇长。”
“什么东西？”
叶子询问镇长。
“一点你们可能用得上的东西，反正我们自己不缺。”
镇长并不打算对他的安排多作解释，只是再度重申。
“你们的工作结束了，可以继续上路了。”
好像坐在医院化验台的座椅上，闭着眼睛等待抽血用的针头刺入手臂的疼痛发生，却忽然被护士告知已经结束了一般的出乎意外。
“真的吗？”
芽躲在叶子的身后，探出半个头来小声询问。
“真的。”
镇长不厌其烦地点头应允。
好像在生日当天，本以为看上去毫无表示的老妈忘掉了准备给自己的礼物，却在打开家门的瞬间看到了摆在餐桌上的蛋糕一般喜出望外。
镇长还是几天前见到的镇长，有着蜷曲上翘的胡子和圆滚滚的大肚子，不用手杖支撑就会像个球一样倒在地上。
看上去就像个坏人一样。
我垂下了头，把懊悔深深地甩向地面，用力地弯下腰来。
“真是太谢谢您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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